— 措 —

看了一篇写自己去世的外婆的文章，想到爷爷你了，不知为什么以前从未想过为你写下些什么，可能是自信能够永远记住关于你的回忆。但突然开始害怕了，害怕自己哪一天开始忘记。所以开始记下些东西。你走了4年多了，但感觉并没有过去那么久，可能是我关于你的记忆还清晰的缘故。该从哪里回忆起好呢？也没个头绪，就想到哪说到哪吧。家里有张照片，照片里你抱着还扎着小辫的我，和外婆、妈妈现在一起。说起来咱们俩都没好好看镜头，你好像看着很远的地方，我貌似在走神。想到小时候在老家度过的许许多多个暑假，我那时一回老家就不想回去，爸爸打电话来都不接的。我是喜欢那个旧的老家的，有锈迹的深红色铁门上的狮子口里衔着门环，回去时要是没开门我肯定伸手去够门环，敲得邦邦响。要是院门大开着，我一准儿一路大声喊着“爷爷奶奶”奔进门，踩着院里砖铺的小路，心满意足地听到你们响亮的一声“哎”。阳光好的时候，你好像经常在院子里摆弄中药柜，那样我一进门你一抬头就能看见，那声答应也来得格外快与清晰。有时候你在大房子里坐着，我就一路跑进去看你在做什么。还记得你修改我画的“美少女”那形状诡异的膝关节，当时的我听到你诚实的评价还有点不开心。你总爱用洗衣粉洗头，我是到现在都搞不懂的。明明晚上睡得很晚，早上却又起得比我们都早。夏天你最后一个睡，要给我们打开灭蚊灯，不知怎么，你总能发现我没睡着，凑到我耳边说“还不睡”。奇怪啊，亏我觉得自己装睡技术还不错的。晚上你帮我和妹妹打洗脚水，死烫死烫的，泡完脚都变得通红，你还嫌我泡的时间短。你向来惯着我们，擦脚毛巾都给拿好放旁边了。你爱看体育频道，却经常拗不过我们让出遥控器。夏天蚊子多，我又是个招蚊虫的，你常逮住我给我擦蝎子酒。我讨厌那味道，总想开溜的。我还记得你用铁锨挑下房顶上的小青蛇，打着手电带我们去捉蝎子，陪我们去果园，捉蚂蚱。你做饭超好吃，这点和老爸一样。我还认认真真问过你配料回去让妈妈做，到头来还不是你做的味道，那张纸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，记得你还替我写了些字的。你做的拔丝红薯和高丽肉是我尝过最好的，没有之一。大房子里有个炉子，你总用它给我们加夜宵，小小的馍馍啊，烤红薯啊，我小时候胖肯定和你脱不了干系。你的脚好大，当时下炕懒得找自己的鞋，就穿上你的黑布鞋下地，感觉你的鞋像船，走起来挺吃力。有时候你和外婆会吵架，你好像吵不过她，就生闷气。是因为颈椎不好吧，你的枕头比其他人的要高一些。也只能睡硬床，否则会腰疼。院子里的花是谁来照顾的？想不太起来了。后院的窑夏天很凉快，怕热的你常在那里午睡，枕着那个黑猫的陶瓷枕头。我摸过，凉凉的挺舒服。当时不懂事，老在你午睡时烦你，现在想来你只是半开玩笑地赶我，竟不曾真正动气。记忆中的你头发一直是灰白的，不曾变过。记忆中的你大多数时候是笑着的，同样不曾变过。我上小学的时候你来这边看病，我记得特清楚，那个寒冷的早上你穿着爸爸的一件夹克和我出门，拉着我的手问我冷不冷。不冷啊，怎么会冷呢，你的手那么大，把我的手圈在里面。我到现在还记得你手心有点粗糙的触感和让人安心的温度。咱们当时去了文具店吧，你问我要不要买什么。我到现在都觉得奇怪，自己当时总觉得欠你什么似的，不肯让你为我花钱。最后买了很便宜的贴画，现在自然不知所踪。你和我睡架子床，我上铺你下铺。有天晚上你问我睡哪头，我回答你后你一本正经地说地球自转啊什么的，总之结论是我应该换一头睡。原谅我至今还没搞懂。嗯我还记得你做的叫“老鼠尾巴”的面条，我这个不爱吃面的人都吃得欢喜。咱们俩还特认真地讨论过李娜输掉的那场比赛，两个人愤愤地说着抢七时她的连续失误，好像两个资深球迷。再后来就是你胆结石做手术了吧，后来又查出糖尿病，我好像还看过从你身体里取出来的结石，当时只觉得惊异。几年后你病情加重过来治疗，只记得你饭前要给自己注射胰岛素，我看着都觉得疼，你却表情平静。需要严格控制饮食的你不得不少食多餐，你吃的无添糖消化饼干我后来居然喜欢上。你又回老家住了一段时间，再过来就是病得严重了。记得你在二院住院，妈妈在那边陪着。我当时面临中考作业挺多，要去看你都犹豫好久，想来真是傻，作业不做也无所谓啊。我大概只去看过你两次，一次你发着烧躺在床上，声音虚弱得让我害怕。我讨厌医院病房的氛围不知是不是从那时开始的。第二次你精神很好，妈妈那天要跟我一块回家，估计也挺放心。你还送我们到电梯那里，简直不像个病人。我到现在还记得你穿着条纹病号服笑着的样子，领口处露出锁骨，瘦得可怕却感觉状态不错。忘了你当时说了什么了，总之我真的很想拥抱你，就在等电梯的那几分钟里。我犹豫着，毕竟我们之间从未有过这样的举动，我小时候你抱着我不算的话。最终我还是放弃了，直到现在还为此后悔。怎么说，我们都不擅表达感情，牵着对方的手也许是我们最亲密的表现了。后来你病情突然加重，妈妈急急将你送回老家，我没来得及见你最后一面。妈妈颤抖着掀开盖在你脸上的被褥的时候我觉得很不真实，当时掉的眼泪很大程度上是气氛使然。直到中考完的某个晚上，我想起你，泪水湿透了枕巾。我总共梦见你4、5次吧，有病榻上的你，也有健康的你。我特别喜欢那个我们一前一后走着，你一把把我举起来的梦。梦醒后又想哭又想笑，真好。总之我想你啦，你能不能再到我梦里来？来多少次都欢迎，我绝对不嫌你烦，况且你当时也不是真的嫌我烦嘛。我想让你知道，我现在挺好的，就是挺好的。突然发现我们从未开口说过爱字，那我现在说好啦。爷爷，我爱你，我爱你啊。